江南的清明,宛如一幅氤氳的水墨畫,雨絲輕落,暈染出無盡的詩意與情思。 細(xì)雨如絲,落在青瓦上碎成細(xì)霧,漫過石橋。柳梢染翠,蠶豆花綻滿田壟,水巷深處艾草的霧氣裊裊升騰。烏篷船載著竹籃與鐵鍬,欸乃聲中,攪碎了倒映白墻的河水,搖向郊野。兩千年的時光,在這江南的土地上凝成青苔,生長在墓碑與老樟樹的紋理里。 寒食遺風(fēng),在檐角悠悠徘徊。老婦人用葦葉裹著冷團子,糯米中嵌著隔年的桂花糖,說是要讓先人嘗嘗舊日的甜味。窗臺上新采的鼠曲草,凝著水珠,讓人仿佛看見《詩經(jīng)》中采蕨菜的婦人的身影。她們從先秦的阡陌走來,粗布衣襟掃過的墳茇,先于紙錢感知到了春意。 雨幕中的清明,宜在廊下靜聽古人吟唱。杜牧的愁緒、白居易的嘆息、韋應(yīng)物的酒盞,都融入了這江南的潮濕。私塾舊址墻根,頑童用炭筆描摹詩句,稚嫩筆畫與斑駁碑拓交織,難辨哪個更接近永恒。祠堂前的說書人拍響醒木,將介子推與蘇小小的故事,生死悲歡,都混入茶湯,被聽客伴著梅子飲下。 掃墓人踩過濕滑田埂,驚起白鷺掠過油菜花海。黃表紙、三炷香,寄托著無盡思念。老翁清理祖墳邊的水溝,新婦教嬰兒辨認(rèn)碑上姓氏。生死在這里沒有森嚴(yán)界限,墳頭的青團轉(zhuǎn)眼便被麻雀啄成春泥。 異鄉(xiāng)客的清明,滿是惆悵。客棧天井里,游子對著手機中祖墳的照片斟酒,雨水打濕了手機屏幕上虛擬的蠟燭。外賣的青團,豆沙餡太甜,比不上母親手制的艾草香。隔墻的評彈聲起,讓玻璃幕墻外的霓虹也染上了水鄉(xiāng)月色。 然而,春光終究掩不住生機。少年們騎著單車沖出水鎮(zhèn),帶著酒壇與紙鳶,在古運河邊的草地上放紙鳶,驚落海棠如雨。深閨女子走出繡樓,羅裙與桃枝爭艷。采茶姑娘指尖翻飛,唱著清明詩句的山歌,讓文人的愁思沾了露水。 書生們也有自己的清明。舊書肆閣樓里,學(xué)子借天窗光亮讀《東京夢華錄》,看到古人踏青記載,望著窗外電瓶車馱著花籃,不覺莞爾。老裁縫鋪學(xué)徒在賬本背面寫詩,墨跡洇開如遠(yuǎn)山輪廓。 我的清明記憶,與祖母的藍(lán)布圍裙相連。她用井水浸手蒸青團,墳前也必有祖父愛吃的嫩筍。今年獨自掃墓,見無名墓前的竹編小舟與彩色鵝卵石,那份未署名的祭奠格外動人,恰似江南人含蓄的懷念。 暮色染藍(lán)石巷,紙灰如歸巢燕群。橋頭老嫗拆解祭品,分給流浪貓狗。孩童舉著風(fēng)車跑過,空氣中殘留著檀香。翻開《陶庵夢憶》,張岱筆下的繁華與窗外的寂寥重疊。 ( 編輯:tln ) |
清明水墨長
□陳斌
來源: 發(fā)布日期:2025-04-01 打印
